马有福
身在江源,曾经的我没有感受到青稞的香味。这是因为,小时候一天三顿吃的都是青稞面,青稞养大的生命早就失去了对于这种养命庄稼的敏感与记忆。相反,不吃青稞的这几十年还沉浸在告别之后的庆幸中,早忘了那一段的贫寒岁月。那时,走亲访友如果偶尔在亲戚家吃到了渴盼已久的白面或者米饭,那简直就是实现了共产主义。就是那些瞬间沉淀在味蕾深处的感觉至今依旧隆起在记忆深处而占据了童年记忆的半壁河山。多少次与幼时的玩伴们回味着这一切,总觉得青稞与贫寒是扯不开关系的。
就这样背对青稞又是几十年,但青稞依旧跟随我们,形影不离地跟到了城市。在我们发现了“三高”,感觉到种种不适之后,第一时间,它又来到了我们身边,伸出了一双不离不弃的手。青稞面干粮、青稞饼、破布衫、青稞麦索、青稞糌粑、青稞酒、青稞醋。青藏高原哪能摆脱得了青稞的滋养?在回族人、撒拉族人的手下青稞更是再一次风生水起,成为尝鲜、待客、平素食用不可或缺的优质食物。
城乡超市里少不了青稞面粉。
大小餐厅的菜单上一打青稞饼、一窝破布衫更是客户首选。
流动商户的手推车哪能没有青稞面干粮和洒一路面香的青稞糌粑?
互助的青稞酒、湟源的青稞醋已经成为青海名优产品。
青稞再次活跃在青海美食大家庭中。在营养过剩年代,肩负起了亦药亦食的重任,刷新了青海美食纪录,并成为青海美食家族中最为亮眼的食物。
从姿态上说,青稞是腰身最低的植物,同时,也是功劳最大的庄稼。无论怎么荒寒的环境,就是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雪线下,只要有一把土,一点阳光,它就能生根发芽奉献出一茬庄稼,给人以耕种的希望。
在我的记忆里,每逢青黄不接的季节,那些在风中摇曳的青稞穗头就像那一双双伸出的友谊之手一样,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身子最早送到了村庄的眼前。看到它们摇曳的身姿,我们村的庄稼人就像听到了天穹的神谕,就会潜入其中,摘下一把把穗头,揉搓起来,尝鲜田野。这还不够,回家的时候,他们还要把成捆的穗头拽下来带到家里烧、煮、揉、簸,加工成柔软青绿的湿青稞,或者用小石磨拉成寸许麦索,炝油改善生活。这两种食物的共同特点是鲜、嫩,带着大地的湿气。但其吃法却有点不同,前者的吃法讲究的是原汁原味,有点像吃瓜子,一粒一粒地在咀嚼中感受麦香。而麦索却是用清油炝芫荽或者熬成粥食用的,讲究的是与清油等其它食材的搭配与混合。这些都是季节性很强的食物,一般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的。但心细的人家却喜欢把麦索晾干妥存,也有跨季节泡软熬粥食用的。一碗麦索粥每每使我们提前享受到了丰收的喜悦。
在青海,最会吃青稞的当属门源人了。我想,这与门源大面积种植青稞有关。门源是祁连山腹地土地最宽展的地方,也是被大坂山遮住阳光后比较冷凉寒湿的地方。这使门源天然地成为青海省最有名的小油菜种植基地、青稞种植基地。正因此,门源人烙出的青稞干粮香脆可口、软硬适度,有点像点心。如果经冻烤消,再带一点火色,那味道散酥焦脆,经嚼耐品,实属难得的家常美味。如是家里来客了,门源人则少不了烙青稞面油饼,搓青稞面面鱼儿,变着法子让客人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温馨。青稞面可能是面筋最差的面粉,要想用它擀成一案像样的寸寸面,那无异于攀登蜀道,任谁都是一座大山。于是,擀面的女人们常常把手下的一案青稞面形象地叫做破布衫。这破布衫,一片一片的很难凑成一张整体。但这并不影响她们每天晚饭都是一锅薄擀细切、飘着葱花香的破布衫汤。这是家常饭,断不能以此招待客人。所以,一旦来客,她们就会和面搓面鱼儿,做一锅就像小鱼畅游一样的青稞面面鱼儿,算是变了花样地招待客人。至于烙几张冒着小油菜香气的青稞面油饼则更不在话下。
青稞成就了门源人,也成就了青海人。我们小时候,我们那儿的人每每说起青稞饭时,总为门源人竖起大拇指,也总模仿着他们不断变换青稞面的食样,创出了我们自己的特色。让我自豪的是,我的奶奶和妈妈都能拿青稞面擀出胳膊长的长面,也能用青稞面捏出饺子。还常常炒青稞麻麦加麻籽作我们的零食,这使我被青稞包围的童年生活有了更多值得回味的地方。
互助人面对丰收后的青稞,不知从何时起萌生了做酒的想法,从原生态的酩馏酒坊到现代化的大酒厂,生产的不同系列的青稞酒已经成为名牌。湟源人则把青稞融入他们擅长的酿醋技艺中,让青稞透出了别样的高原清香。不擅于务农的青海各地的各族游牧人更是把青稞糌粑请进了他们的帐篷之中,存放在燃烧牛粪的土灶前,成为他们一日三餐的主食。有意思的是,告别了草原的藏族人每进城市的藏餐厅,点再多的菜,也总少不了点一碗垫底的青稞糌粑。一旦到了斋月,好多穆斯林家庭的早餐也都是一勺酥油一碗糌粑。糌粑早已不仅仅是一种食物,而是一种文化了。要不,我的兄长为什么对我俩在祁连山腹地的托茂阿嘎家吃过的那一碗糌粑念念不忘?至于如今的我,青稞面食物不仅于降糖大有裨益,更是长青在情感深处的万亩良田。
栏目主编:辛元戎
总监:王丽一